去年4月，在位于伦敦市布鲁姆斯伯里区的办公室里，亚历山德拉·普林格尔（Alexandra Pringle）收到了如今每个图书出版商都渴望收到的那种电话。文学经纪人大卫·古德温（David Godwin）提供了某种不属于他平时所擅长领域的东西。普林格尔是布鲁姆斯伯里出版社（Bloomsbury Publishing）的最高负责人，该出版社发行了历史学家威廉·达尔林普尔（William Dalrymple）和记者珍妮·迪·乔瓦尼（Janine di Giovanni）等著名作者的书籍。14年来，古德温一直在向普林格尔推荐书籍作品。

萨曼莎·香农

    “他说，‘我得到了这份底稿，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它。’”普林格尔回忆说，“‘你或许会讨厌它，这没关系，但我还是把它发给你，因为我觉得它有点特别。’”
　　今年8月，布鲁姆斯伯里出版社将出版《骨骸季节》（The Bone Season），这是一套七部曲系列小说的首部作品。该系列小说讲述了在一个反乌托邦式的未来，拥有透视能力的人与极权政府及其拥有超能力的君主进行抗争。该书作者是古德温的前实习生、先前从未出版过任何作品的英国女孩萨曼莎•香农（Samantha Shannon）。“这简直令人透不过气来。”香农说，“压力很大。大家的期望很高。”
　　实际上，她和那些创作热门幻想小说的同行们承载了整个行业的期望。对大型出版商而言，挖掘并孕育系列小说正日益成为这个行业唯一重要的营生。几十年来，畅销书已经成为图书业的组成部分。自从J.K.罗琳的《哈利·波特》（Harry Potter）系列在全球售出4.5亿多册以来，畅销书的重要性日益凸显。但现在，由于技术和消费者口味的剧烈转变，传统的图书业如同好莱坞的电影业那样，需要“具有支柱作用”的大作才能维持运转。
　　想了解这种趋势的规模，请看以下数据：《今日美国》（USA Today）的资料显示，在400本最畅销书籍的2012年总销量中，两位作者E.L.詹姆斯（E.L. James）和苏珊·柯林斯（Suzanne Collins）总共占到整整25%。詹姆斯的《五十度灰》（Fifty Shades of Grey）和柯林斯的《饥饿游戏》（Hunger Games）三部曲占据了年终畅销书榜的前6名。实际上，《五十度灰》或许是历史上最畅销的系列小说，销量占到400本最畅销书籍的13.4%，超过了鼎盛时期的《哈利·波特》和《暮光之城》系列。
　　《五十度灰》系列小说取得空前成功，这是出版商兰登书屋（Random House）从2011年到2012年利润增长75%（达到4.31亿美元）的主要源泉。这就如同天降横财，该出版商向每位员工发放了5,000美元奖金。虽然这笔钱放在华尔街少得可怜，但对于日薄西山的出版业来说却相当可观。当电影版在2013年底上映时，《五十度灰》系列小说的销量可能会再次飙升，就像2012年3月首部《饥饿游戏》电影使原著重回畅销书榜那样。
　　“他们的收入很不稳定。”辛巴信息公司（Simba Information）的出版业分析师迈克尔·诺里斯（Michael Norris）说，“如果有一年你出版了适销的著作，你的收入就会增长。第二年，在畅销书浪潮的低谷期，你的收入就会下滑。”
　　那些重磅作品创造的数字在很大程度上支撑起了出版业，养活了一个庞大的网络，其中包括经纪人、编辑、发行人、律师，以及众多你多说过或是没听说过低销量作者。
　　对于系列小说的作者们而言，潜在的金钱回报是出版史上其他任何一类作者所无法比拟的。据《福布斯》估算，E.L.詹姆斯在去年斩获9,500万美元，超过了小说界的那些长青树，比如收入为9,100万美元的詹姆斯·帕特森（James Patterson）和收入为2,000万美元的史蒂芬·金（Stephen King），这两人也入选了今年的全球名人榜。香农的系列小说为她带来了大约50万美元的预付稿费，这对于20岁出头的新手作家来说几乎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如果她的书像出版商们憧憬的那样大获成功，那么她的收入将增加数百万美元，出版商们也将获利丰厚。
　　但这里有个问题。尽管出版商们在营销、推广和利用畅销书方面已经变得很有经验，但他们必须首先挖掘出能够畅销的作品才行。他们的业务很像好莱坞（尤其是在寻找老少皆宜的素材方面），但二者还是有很大区别：好莱坞的兴盛来源于把经过检验的素材改编成电影，比如钢铁侠、超人和数之不尽的惊奇漫画（Marvel，又译威漫）里的人物。而新的系列小说必须首先创作出来才行。要是没有它们，大出版商就会遇到大麻烦。

2年前，美国读者从未听说过E.L.詹姆斯的名字。但现在，她是世界上收入最高的作者。

    书籍仍然被视为传统媒体消费的最后堡垒，这种转变是技术颠覆的直接结果，也就是如哈切特图书集团（Hachette Book Group）的CEO迈克尔·皮奇（Michael Pietsch）所言，“能够在更多样的零售环境下，以更丰富的形式和更快的速度接触到越来越多的读者”。
　　电子书是这其中最大的组成部分。电子书在15年前还不存在，但现在已经占到图书销量的20%，并且还在迅速增长。随着这个数字的攀升，它不仅改变了读者与图书之间的关系，更改变了图书本身。同样，通过数字录像机和网飞（Netflix）一次性看完很多集的“狂看片”（指一次性看完之前一个时间段内分期播出的电视节目）行为正在重塑电视行业。即时满足因素消除了购买实体书籍的繁琐，把普通的畅销书变成了洪流。看完一集的读者可以立刻开始看下一集，而不用因为前往书店或者等待亚马逊送货而被中途打断。更低的电子书售价也促成了大量的购买。所有这些都推动了系列小说的发展。
　　推动系列小说发展的另一个大变化是书店行业。在过去10年里，近千家连锁书店关门歇业，更多的大卖场式百货商店开门营业。沃尔玛、好市多和塔吉特等卖场对于发现下一个马丁·艾米斯（Martin Amis）没有兴趣。分析师诺里斯说，他们“只喜欢出售他们知道会大卖的图书，也就是那些热门书籍”。结果，销售曲线的胖头变得更胖。系列小说带来了确定性。
　　皮奇说，把这两个因素叠加起来，就会得到“销售增长速度前所未有”的书籍。
　　考虑到寻找优秀原创作品的风险和难度，出版商们更喜欢迎合潮流，出版那些目前受追捧的图书类型。《哈利·波特》开创了少年魔法师故事的热潮，《暮光之城》带来了吸血鬼爱情故事的洪流。同样，在今年5月举行的美国图书博览会（Book Expo America）上，展位上摆满了情欲小说，就连《五十度灰》的几本跟风之作也卖得相当好。例如，《美丽混蛋》（Beautiful Bastard）成功地为其合著者们赢得了西蒙舒斯特出版社（Simon & Schuster）的五部书合约，以及六位数的电影改编费。
　　技术也在这里发挥了作用。《美丽混蛋》起初是《暮光之城》同人小说，在网上积累了人气，然后才被更加传统的出版商看中。《五十度灰》同样如此。该书在2009年开始创作，当时是自出版同人小说，名叫《宇宙之王》（Master of the Universe），书中充斥着《暮光之城》主人公之间逐步升级的性爱描写。同人小说网（FanFiction.net）上的粉丝们觉得不够过瘾，于是不久后詹姆斯将书名改为《五十度灰》，把主角改写成了一位控制欲强的计算机企业家和一位漂亮的女大学生，后者分享前者的性虐爱好和精神救赎。
　　这个被媒体称为“妈咪色情作品”的三部曲小说大大受益于该书的数字媒体出身。匿名下载带来了明显的优势，要是只有实体书，那么意想不到的需求飙升会因为延期交货而导致漫长的等待，严重打击读者的热情。“读者只需要下载就行了。”分析了《今日美国》畅销书榜销售数据的作者鲍勃·明泽斯海默（Bob Minzesheimer）说，“这加快了依靠口碑打造畅销书的整个过程。”
　　据业内人士透露，兰登书屋在2012年3月拿出大约200万美元，购买了《五十度灰》系列小说的版权。这笔交易几乎没有风险，因为该书就像那些催生了无数好莱坞大片的惊奇漫画一样，已经拥有了大量的粉丝，是经过考验的系列小说。到目前为止，《五十度灰》已经在美国售出3,500多万册，全球销量超过7,000万册。詹姆斯不愿向《福布斯》透露个人收入情况，但《福布斯》估计，她在过去两年里的个人总收入超过1亿美元。
　　电商巨头亚马逊不再只是想出售图书，还想出版图书，于是成立了亚马逊出版社（Amazon Publishing）。今年5月，该出版社创造了E.L.詹姆斯模式的逻辑延伸，也就是一个面向同人小说作者的项目，版权所有者可以授权他们的知识产权和分享所有的收益。这就如同开源代码，只是换成了文字而已。按照与华纳兄弟（Warner Bros.）的协议，作者将可以合法使用《绯闻女孩》（Gossip Girl）、《吸血鬼日记》（Vampire Diaries）和《美少女的谎言》（Pretty Little Liar）等热门节目的人物、主题和情节，以此作为自身作品的基础成分。华纳兄弟发掘了粉丝们的新兴趣，并获得了新的收入来源，而亚马逊的数据分析使它能够在书籍开始引发关注的时候找到它们，并把它们出售给其2亿客户中的目标群体。
　　“如今，作者的选择比以往更多，这对图书业来说很有好处。”亚马逊Kindle内容业务副总裁拉斯·格兰迪内蒂（Russ Grandinetti）说，“想要发行图书的作者们第一次真正拥有了除传统出版模式以外的可行选择。这是个重大的转变。”
　　如果说E.L.詹姆斯代表了出版业最有前途的新模式，那么另一位名叫休·霍威（Hugh Howey）的作者则代表了实实在在的威胁。这位38岁的大学肄业生曾在北卡罗来纳州一家书店的登记处默默度日，但现在他已经成为出版业的创业巨星。从2011年开始，读者们将他的末日浩劫题材的短篇小说变成了网络畅销书，整个过程都没有借助于主流出版业。

《骨骸季节》与其他类型的重磅系列小说有共通之处，包括苏珊·柯林斯（图）的《饥饿游戏》。

    2009年，霍威观察了一家地区性出版社如何发行他的第一本小说。他发现，自己也可以利用同样的工具把该书放到亚马逊网站上，又或者发给印刷厂。当他创作首部《羊毛》（Wool）小说（该书描写了人类在地底下挣扎求生的未来世界）时，他决定绕过图书业的传统路线，在亚马逊网站上自行出版。
　　这个决定使他成为百万富翁。他在几个月内就售出1.4万多册，包括自行出版的印刷本。读者们希望看到更多内容。于是，他创作《羊毛》的后续几部作品。当出版商和经纪人找上门时，他们提出的交易价格已经对他没有什么吸引力。2012年5月，他的月收入已经超过12.5万美元。六位数，乃至七位数的报价无法打动他。但他最终还是找了位经纪人帮助他销售国外版权（《羊毛》系列小说的单册版已经在30个国家出版），与20世纪福克斯公司（Twentieth Century Fox）和制片人雷德利·斯科特（Ridley Scott）签订金额巨大的电影版权交易，以及与西蒙舒斯特出版社达成六位数的美国有限印刷版权协议。从营销到分销，他把出版业务的所有重要方面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对于他通过亚马逊CreateSpace平台出售的图书，由他制定售价，决定封面样式，并获得电子书销售收入的70%，每本纸质书能为他带来5至6美元的收入。相比之下，通过西蒙舒斯特出版社出售的图书每本只能为他带来大约1美元或更少的收入。为了吸引新读者，他免费赠阅其系列小说的第一集。他说，仅靠其自出版有声读物带来的收入就能让他“过上舒适的生活”。
　　出版信息提供商Bowker的数据显示，从2006年到2012年，美国每年的自助出版图书数量增长了两倍多，达到25万册。亚马逊CreateSpace平台、电子书出版商Smashwords、企鹅图书（Penguin Books）旗下的Author Solutions公司以及露露企业（Lulu Enterprises）等少数机构处于自助出版行业的领先地位，他们只向手写作者和小出版社收取少量费用。手写作者和小出版社是一个完整出版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
　　“我觉得，这与印刷机的发明有着同等重要的意义。”霍威说，“我认为，‘古腾堡工程’和电子书对出版业具有同样的大众化效应。”
　　当然，并非所有的作者都有志于创业。刚刚从牛津大学毕业的香农说，她从未考虑过自助出版，乐于做个在经纪人、编辑和出版商帮助指引下的天才作家。“我天生就不是个商人。”她说，“我只是想把时间用于写作。”
　　香农的成功之路很有代表性。在哈利·波特时代的后期（她说：“我和哈利一同长大”），15岁的她创作了第一本小说，但被古德温拒收（古德温是英国最著名的文学经纪人之一，是她朋友的朋友）。她毫不气馁，又开始创作一部新的小说，背景设定为2059年的英国，拥有透视能力的19岁少年佩奇·马霍尼（Paige Mahoney）被秘密警察逮捕，并被移交给一群拥有超能力的神秘人物，处于政府内部一场巨大阴谋的风口浪尖。
　　在担任古德温的实习生期间，她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弄懂了哪些小说能够受到欢迎，哪些小说不行，以及原因是什么。在学校读书时，她完成了那本新书（情节类似于《饥饿游戏》，核心人物关系有点像《五十度灰》），并拿给古德温看。该书深深打动了他。于是他推荐给了普林格尔。尽管普林格尔并不喜欢类型小说，但这本书却令她爱不释手。“这就像是用勃朗特姐妹（Bronte sisters）的想象力写出来的《美女与野兽》（Beauty and the Beast）。”她如此评价道。
　　普林格尔参加了《骨骸季节》的竞标，最后击败了许多类型小说出版商，赢得了该系列小说前三部作品的版权，为此她支付了六位数的预付稿费。该书版权已经在其他20个国家售出，英国的Imaginarium制片公司击败其他3家电影公司，获得了将该书搬上银幕的机会。
　　下个月将迎来令人烦恼的考验：人们会不会买这本书？如果会，那么曾与多位布克奖（Booker Prize）得主合作但以前从未与系列小说有过瓜葛的古德温，将发现自己处于一个并不熟悉的领域。他笑着说：“但对这个领域，我将非常欢迎。”

上篇：

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