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族的悲壮历史在文学作品中没有得到应有的反映

2014年6月10日

回族的悲壮历史在文学作品中没有得到应有的反映

——在《回惊天下》读者见面会上的发言

陈自仁

    在中国的少数民族中,回族形成较晚,情况却最为特殊,命运最为坎坷。清代,回族受尽迫害,境遇艰难,屡次反抗,屡遭镇压,几近灭种灭族的边缘。令人遗憾的,回族的悲壮历史,在文学作品中没有得到应有的反映。以致回族的历史,几乎被普通百姓淡忘了,甚至连一些回族群众,都不了解本民族的历史,失去了应有的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更怕的是,回族的一些历史断面,被人为地误解了;回族对祖国的杰出贡献,被人为地忽视了。即使今天,对回族的历史和生活习俗,还有很多错误的解读,对生活在今天的回族同胞,带来了不少负面影响。
    据2010第六次人口普查,全国回族人口1058.6万,在中国少数民族人口中排名第二,仅自于壮族。回族主要分布在西北,西北的回族占其人口总数的50%以上。回族人口如此众多,描写回族英雄和历史的文学作品,却寥寥无几,这种现象很不正常,值得深入反思。


(一)

    有人说,明朝的江山,有一半是回族打下来的。明朝的开国元勋中,回族将领很多,被明太祖朱元璋封为王爷和国公者,就有八九人之多,如黔宁王沐英、开平王常遇春、凉国公蓝玉、宋国公冯胜、越国公胡大海、齐国公丁德兴、郑国公常茂、郢国公冯国用,等等。由于这个原因,回族在明代的社会地位,总体上高于其他少数民族。

    那么,到了清代,回族的社会地位为什么急转直下、一落千丈呢?《回惊天下》的责任编辑、甘肃文化出版社总编辑、著名评论家管卫中认为,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清朝统治者认为回族“不敬天地,不祀神祗,另定宗主,自为岁年,党羽众盛,济恶害民”。换句话说,回族认为“万物非主,唯有真主”,认定真主至上,而不是皇帝至上,只拜真主,不拜皇帝,这一点,让清朝皇帝无法接受。

    由于宗教信仰的不同,清朝统治者从内心深处,对回族不信任,采取戒备和防范态度。回族将伊斯兰作为自己的崇高信仰,同时将伊斯兰作为自己精神连结的纽带,引起清朝统治者的防范和戒备,所以,他们绝对不能允许回族有自己的军队。其实,在当时,很多藩王、土司,都有自己的武装力量,可是统治者唯图不允许回族有自己的军队。其根本原因,还是惧怕回族。他们想利用剃发留辫打击回族的尊严,然后利用甘州回军入川攻打张献中余部的机会,消灭甘州回军。结果,导致了清代的第一次回民反清起义。

    历史上,小规模的回族反清起义数不胜数,大的起义就有五次,除了咸丰年间的杜文秀起义发生在云南外,其他四次起义都发生在西北。西北第一次大的回族反清起义,即顺治年间米喇印、丁国栋领导的起义。这次起义,是回族命运的一个转折点,是整个民族噩梦的开始。第二次大的回族反清起义,是乾隆年间的苏四十三起义,接着是田五起义,最后是同治年间的陕甘回民大起义。

(二)

    如前所说,早在第一次回族反清起义之前,清朝统治者已把回族打入了另册。此次起义之后,回族几乎成了统治者的眼中钉、肉中刺。特别是乾隆年间的苏四十三及田五起义之后,统治者对回族的敌视和防范,达到了前所却未有的程度。以至《大清律例》中,专门用于惩治回族的条文就有十三条之多。

    例如,《大清律例·窃盗律》规定,盗窃者如为初犯,在右小臂刺“窃盗”二字;再犯,在左小臂刺“窃盗”二字。而回民盗窃,不管是初犯还是再犯,一律在左右小臂和脸上,同时刺“窃盗”二字。再如抢夺财物,汉民十人抢夺财物,才算结伙抢劫,回民三人抢夺财物,即算结伙抢劫。回民结伙抢劫,如果分得财物,不分主犯、从犯,一律斩首;如果没有抢到财物,一律发配云南、贵州、两广边疆烟瘴之地充军。对此,清朝统治者的说法是:“回民犷悍成习”,“仅照常例办理,不足示惩。”

    在《大清律例》的具体应用中,官府对回族惩处之严酷,手段之残忍,又往往超出律例规定。在对回族所谓的“谋反、谋大逆”等罪的处置上,在清代早期,官府要宽容一些,一般不分首犯、从犯,一律处死,“年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姊、妹,若子之妻妾,给付功臣之家为奴,财产入官”。到了清代后期,特别是同治年间的回族起义失败之后,官府对回族采取了灭绝人性的“株连九族”、“斩草除根”的办法,除成年男性全部诛杀,其“母、女、妻、妾、姊、妹,若子之妻妾,给付功臣之家为奴,财产入官”外,对起义首领的后代,凡年满十一岁的男孩,“均交内务府阉割,发往新疆等处给官兵为奴”。不满十一岁的男孩,先关入大牢,等年满十一岁后,再进行阉割发配。

    我们从左宗棠《审明叛逆眷属按律议拟折》中可以看到,大批回族首领的后代被阉割发配。这些孩子被阉割发配后,要么很快悲惨地死去,要么在忍辱含垢中度过余生。田五起义失败之后,经乾隆批准,赏给各省官兵为奴的回族子女,就有四千多人。清王朝这种灭绝人性的做法,不仅在中国,就是在世界史上,也是极其罕见的。

    在清代,没有一个少数民族民族,像回族这样历经苦难,惨遭杀戮,仍然能够顽强地生存下来。可以说,清王朝统治中国二百六十多年的历史,对回族来说,就是一部血泪史,是一部饱受歧视、凌辱和迫害的历史,同时也是一部抗争史,是被迫害者反抗迫害的历史。

(三)


    清代回族起义的历史,是非常悲壮的,也是异常惨烈的。清代一系列的回族起义,沉痛地打击了清王朝的统治,同时也给回族带来了灭顶之灾,对整个社会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

    这里,我们以同治年间的回族起义为例。据曹树基所著《中国人口史》一书推算,此次起义前的咸丰十一年(1861年),甘肃省(当时的甘肃省包括今天青海和宁夏部分地区)人口总数约为1945.9万,起义结束后的光绪六年(1880年),全省人口仅存495.5万,人口损失1450.4万。此次甘肃损失(包括死亡和逃亡)的人口,既有回族,也包括其他民族。当时的河州,是回族聚居区。河州人口的损失,最能说明这次起义中回族付出的惨重代价。据《中国人口史》一书推算,咸丰十一年,河州人口为75.4万;回族起义结束后,只剩下21.5万,起义中人口损失多达53.9万,起义后剩余人口约占起义前人口的28.5%。在当时的甘肃,屠城、屠镇、屠村的事屡屡发生。

    回族起义中,回族以及整个社会为之付出的代价是无法计算的,不仅仅是人的生命的代价,还有经济和社会的代价。起义及统治者对起义的镇压,给社会造成的创伤需要数十年乃至数百年的修复。更重要的还是起义失败之后,沉淀在社会心理上痛苦记忆,会通过人们的口述心记,代代相传,变成一个民族乃至一个社会永恒的痛苦记忆。可以说,有清一代,回族受尽了苦难,特别是同治年间的回族起义失败之后,整个民族都走到了种族灭绝的边缘。

(四)


    回族的历史,不同于一般少数民族的历史。回族的历史,过于波澜壮阔,过于惊心动魄。特别是回族的反清起义,可以说空前绝后。回族历史上的英雄人物,更是数不胜数,可以用“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来形容。从文学创作的角度说,这是难得的素材。可是,为什么反映回族历史题材的作品特别少呢?我以为,除了回族本身作家少,优秀作家更少,无力用文学表现本民族波澜壮阔的历史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回族的历史,特别是回族起义的历史,在文学创作中是一个敏感的题材,很多作家顾虑重重,不敢涉猎。
回族起义题材的敏感之处,来自三个方面:

    一是宗教问题。如苏四十三起义的起因,就是教派纠纷,后来官府镇压,这才引起大规模的反清起义。在文学创作中,宗教历来是敏感题材,如果处理不好,就会带来消极后果,甚至会产生严重的社会问题。

    二是民族问题。回族起义是个复杂的社会现象,其中交织了太多的民族问题。如同治年间的回族起义,存在大量的回汉相残现象,给当地的回族和汉族,留下了久远的伤痛。这些问题处理不好,同样会产生消极后果,带来社会问题。

    三是个别回族同胞的主观认识问题。历史上,回族人民饱受歧视、凌辱和损害,使一些回族同胞显得格外警惕,格外敏感,即使在一些小事上,有时也会反应强烈,正如喇敏智主席在《回惊天下》的序言中所指出的那样,爱“冲动”、“盲动”、“激动”、“乱动”。

    可是,回族的历史不应该被埋没。让读者通过历史教科书了解回族的历史,是一条重要途径。但更,对广大读者来说,重要的途径是通过文学作品了解历史。文学作品是思想性、知识性和趣味性相结合的读物,因此也是老少咸宜的读物。很多人的历史知识,是从文学作品中获得的。对非专业的读者,特别是学历层次不高的读者来说,更是如此。

    至于回族历史题材的敏感性,我想,作为一个有良知、有社会责任感的作家,应该能够客观、公正、艺术地处理这些问题,创作出各民族都能认可的作品。我是一位汉族作者。我想朝这个方向努力,更想得到社会各界,特别是回族同胞的理解和支持。在创作《回惊天下》时,我曾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那就是“三个满意”,即作品让回族朋友满意,让各级政府满意,让广大读者满意。这“三个满意”的目标,定得太高了,我可能做不到,但我愿意去努力,至少写出回族朋友喜欢的作品来。

    我创作《回惊天下》,不仅是希望人们通过阅读作品,认识回族的历史,了解回族经受的苦难,更重要的是想表现回族反抗清王朝残暴统治的悲壮历程,通过典型人物和特定的情节,展示回族先辈为民族的生存和信仰自由而浴血奋战的精神风貌,同时引导人们更加珍惜和平环境的来之不易,呵护民族团结的大好局面。

    我计划以《天倾西北》为总书名,创作三部反映回族起义的长篇小说。第一部《回惊天下》,反映顺治年间的米喇印、丁国栋起义;第二部《魂断关山》(暂名),反映乾隆年间的苏四十三起义;第三部《血祭高原》(暂名),反映同治年间的回族起义。通过这三部书,比较集中地反映回族在清代的历史,反映他们为了民族的生存和信仰自由而抗争的精神。

    我以《天倾西北》为总书名,有着自己的独特考虑,也就是说,是有特别寓意的。《淮南子·天文训》中说:“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在这里,我用文学语言,将回族比作西北的天柱之一,谁要是折断这根天柱,天就会倾斜,日月星辰就会移位。清代回族起义的历史,就是最好的佐证。

    为了写好这三部书,我先后搜集和查阅了数以千万字的史料,其中包括地方文献和宫廷档案。对伊斯兰教的发历史、基本教义,也进行了深入学习。对起义发生地和重要的古战场,进行了多次考察。对回族、撒拉族、东乡族、保安族的历史、习俗、礼仪、禁忌和民族心理,作了深入了解。对诸如穆斯林常用经名、回族姓名的历史演变、穆斯林常用口语、回族族内婚姻制度、穆斯林丧葬知识等等,也作了专题探讨。

    《回惊天下》的书稿完成以后,我和出版社又邀请了十多位回族专家学者,对书稿进行了认真审读。根据大家的意见,我又对书稿做了反复修改。在创作中,我始终把握一点,那就是站在被凌辱、迫害和杀戮的人民一边,用文学特有的语言,尽可能真实地表现相关的历史事件,细致地刻画人物性格,努力做到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的统一,历史逻辑与艺术逻辑的统一,生活逻辑与性格逻辑的统一。

    《回惊天下》还存在这样那样的缺陷。再说,读者面对作品,总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正如莎士比亚所说,有一千个观众,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恳请各位来宾和朋友,以及广大读者,对《回惊天下》提出批评意见,以便再版时修改,同时作为创作《魂断关山》和《血祭高原》的重要参考。

 

(转自:中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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